有人說，鄉(xiāng)愁，是一縷炊煙。鄉(xiāng)愁，是一輪明月。鄉(xiāng)愁，是一種味道。鄉(xiāng)愁，是那一口濃濃的鄉(xiāng)音。鄉(xiāng)愁，是一張回家的車票……

       很小的時候，曾經(jīng)討厭臘月，臘月像條大河，將苦苦盼望了11個月才露臉的大年阻隔在彼岸，使我不能馬上快快樂樂撲進新年的懷抱。稍大些便不再討厭，還覺得臘月不無可愛。臘月是個排練場，過年是個大舞臺，要是沒有排練場，哪有過年的好戲看！而現(xiàn)在，臘月如一條高速路，寬敞便捷，很快人們就會穿越而過，抵達大年，可是沒有了過去彎拐的小路，就沒有了原先臘月那曲徑通幽的妙趣。時代進步滋生的鄉(xiāng)愁，不只是因為古樸的村落一個一個消失，就是村落依舊，漸行漸遠的民俗也是鞭笞著鄉(xiāng)愁快步趨近。
       臘八是個祭祀節(jié)
       記憶里的臘八是一碗熱騰騰的粥，臘八粥。小時候沒有少喝粥，卻仍然喜愛臘八粥。臘八粥的誘人在于飯碗里的粥添加了豆子，或黃豆，或綠豆，或紅小豆，就是這些豆給臘八粥增加了不同尋常的味道。因為，平日的煮粥是舍不得放豆子的。小米、大米和各樣豆子放齊，文火慢煮，不多會兒便煮得香味滿屋。若是撩開門簾去抱一撲柴進來，瞬間香味就飄散到了院里、村巷。
       臘八的滋味四處彌漫，彌漫了數(shù)千年。以致今天的臘月，我通體仍繚繞著那久違的香味。臘八粥確實香，且是經(jīng)得住咀嚼的那種香。香得任何粥無法比擬，都應(yīng)該甘拜下風(fēng)。小米粥、大米粥，不是不好，那是柔和的美味，臘八粥則不然，是粥最具筋骨?？梢跃镁媒溃镁闷?，越嚼越品越有味道。而且，那味道一進入體內(nèi)便凝固為支撐肉身的脊骨，早上美美饕餮一碗下地填土，干到日落西山再回家，渾身還有勁頭沒有使完。好耐人消受的臘八粥，好耐人回味的臘八粥。

       臘八粥不是普通的粥。普通的粥只是農(nóng)家的一頓飯，而這臘八粥卻是祭祀神靈的美食。臘八粥興起很久很久了，源于古人的祭祀。古到何時？從《禮記》看周代已經(jīng)很普遍。我則以為還要早些，早到帝堯那個時代。從《古詩源》里我讀到過《伊祁蠟辭》，辭曰：“土反其宅，水歸其壑，昆蟲毋作，草木歸其澤。”我領(lǐng)會那意思是，土返回原處，不要再流失；水馴順在溝壑，不要再泛濫；昆蟲少繁殖，不要再危害禾苗；草木長到沼澤里去，不要和人爭土地！伊祁是帝堯的姓氏，這透露出蠟祭在那時就已開始。古人的祭祀，不僅僅是蠟祭，還有臘祭。蠟祭是祭祀百神，從《伊祁蠟辭》能夠看出，是祭祀一切和農(nóng)業(yè)耕種有關(guān)的神靈，要他們不要危害禾苗，讓人們五谷豐登。臘祭，則是祭祀自個祖先前輩。雖然現(xiàn)在無法獲得堯那時臘祭的文獻，但是《尚書》記載堯舜禪讓時，已經(jīng)前往祖廟祭祀。由此延展，那時不會只有蠟祭，而不臘祭。那臘八祭祀何時形成？大約要追溯到秦時。那年頭將蠟祭和臘祭并歸為臘祭，祭祀的時間是冬至后的第3個戌日。頭一個戌日祭祀，恰好在十二月初八。緣此，十二月被稱為臘月，臘八祭祀也逐漸相沿成習(xí)。一碗臘八粥融匯的何止是米和豆子，而是滿蕩蕩的歷史風(fēng)情。
       歡送灶王爺回天宮
       臘月里最美妙的日子莫過于臘月二十三。小時候順嘴而出的歌謠是：臘月二十三，灶王爺上了天，又能吃炒豆，又能吃糖瓜。說著雖然順嘴，可真要把那炒豆和糖瓜吃進嘴里卻還有一段難熬的距離。別看一大早，家里的灶閣頂端已敬獻上糖瓜和炒豆，然而不到深夜誰也不敢動手吃。原因是灶王爺半夜子時才動身回天宮，因而有對聯(lián)說他“廿三子時去，初一五更來”。他不走，吃敬獻給他的食物，豈不是犯大忌？可是彼時年幼，熬不到夜深就眼皮往一起黏糊。戰(zhàn)勝黏糊的辦法便給這臘月二十三增添了奇妙。媽媽說，灶王爺上天要騎著毛驢從煙筒里過，將耳朵對準筒壁能聽見鈴鐺的響聲。我便貼近了聽，斂住氣聽，只聽到媽媽叫喚自己，才知道睡著了，已到了能吃糖瓜的時分。長大了才知道，這灶王爺還真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。他是玉皇大帝派往凡間的工作隊，一年四季居高臨下注視著家人的一舉一動。若是鋪張浪費，拋米撒面，他就會如實向天庭匯報。來年這家說不定會遭受天火燒房子，槽頭死騾子的橫禍。誰不愿意過平安日子？所以，每日每時都勤勤懇懇，節(jié)節(jié)儉儉。就這還怕萬一有個疏忽被灶神抓住小辮，所以灶王爺要回天宮時，敬獻的糖瓜又甜又粘，甜到他不好意思再說壞話，粘到即使想說也張不開嘴。炒豆呢，是供給灶神坐騎的吃食。農(nóng)人不僅盡心地巴結(jié)灶王爺，還要把人家的坐騎也打點好，伺候得是何等周到??！如此一來，人家才會“上天言好事，回宮降吉祥”，碗閣上張貼的就是這副對聯(lián)。
       嘴巧的農(nóng)婦在敬獻灶王爺時還念念有詞，念叨多了就成為流行的歌謠：灶王爺，你聽著。爐窩里見天能眊著，我頓頓省吃又儉喝，拋米撒面是一時錯?？簧象a臟是娃兒多，你老人家可要擔(dān)待著。這糖瓜吃不了全拿上，捎給玉皇爺嘗一嘗。我這里與你把頭磕，上天替我把好話說。初一你早點回來莫耽擱，吃咱家給你蒸下的棗山饃。

       這歌謠樸實生動，句句說的都是心里話，說透了農(nóng)家對灶王爺?shù)淖鸪?。那這高高在上的灶王爺該是哪個？《淮南子?汜論》記載的是炎帝，《禮記?禮器》孔穎達疏記載的是顓頊氏的兒子祝融，民間則說灶王爺是張單，因為他最善于盤爐灶。三位出任灶王爺都有道理，炎帝當(dāng)灶王爺是他嘗百草，讓人們開始吃五谷雜糧；祝融當(dāng)灶王爺因為他是火神，做飯離不開火；當(dāng)然做飯也離不開爐灶，所以張單出任也有道理。不過，若是普選一位，還要我投一票，我投給的是炎帝。畢竟是他的發(fā)現(xiàn)開啟了人類食物的新天地，銘記他，尊崇他，像他那樣創(chuàng)新發(fā)現(xiàn)，日子才會充滿活力。
       除塵購物迎新年
       臘月二十三，灶王爺上了天，以這日為界，民間過年的準備工作進入了沖刺階段。此前也在準備，但是因為灶王爺居家，有些事是不能干的。比如說掃家，積攢一年的灰塵要徹底清除干凈，必須要把屋里所有的東西全部搬出去，才能將旮旮旯旯清潔得一塵不染。自然，灶王爺高居的灶閣上也要清掃。那還不驚擾了他老人家？驚擾別人還罷，驚擾了這位掌握生死命脈的大人還能有好果子吃？所以，一應(yīng)大事，都必須安排在臘月二十三以后。
       時間緊迫，諸多大事要干，怎么辦？現(xiàn)在的辦法是倒計時，我看這不是當(dāng)代的發(fā)明，而是對往日的繼承。灶王爺上天后，農(nóng)家的日程這么編排：二十四，掃家泥爐子；二十五，搭伙做豆腐；二十六，殺豬割羊肉；二十七，宰只大公雞；二十八，上集買年畫；二十九，打酒蒸饅頭；三十是除夕，掃院子、軋餡子、貼對子，熬夜守歲笑嘻嘻。別看日程排得密密麻麻，緊緊湊湊，可有的事還是沒有列進去，做衣服就漏掉了。當(dāng)然，也許不是漏掉，因為這活兒灶王爺上天之前也能做，勤快的主婦會提早動手，在最后的沖刺時段好干別的。不管在哪個時段做，反正過年時老老少少都要穿戴一新，那樣站在人前才風(fēng)光體面，才像是新年新開端。
       在這些大事里有兩點尤其重要。一是掃家，二是買年畫。掃家的原因不復(fù)雜，就是要人們講究衛(wèi)生，減少疾病。不過，也有人懶惰不愿掃，于是民間派生出個傳說。除了灶王爺監(jiān)視家事，每個人還如影隨形著個三尸神。三尸神不像灶王爺忠厚，很愛搬弄是非。見大伙兒討厭他，就在玉皇大帝那里捏造是非，說人間家家骯臟，請求治罪。玉皇大帝大怒，命令王靈官下界懲罰。灶王爺聞知悄悄密告人們，于是戶戶大掃除，屋里屋外，門里門外，都收拾得干干凈凈。王靈官下凡一看，人間哪里像三尸神謊報的那樣，家家窗明幾凈，村村燈火輝煌，和睦團圓，幸福美滿。他不僅沒有懲罰人們，還向玉皇大帝大加贊揚。這一來三尸神反而受到懲罰，不準他再到人間誣告作亂。你看掃家的背后，還有這么動聽的故事?？梢娫⒔逃跇?，不是今人的專利，先祖早就用這種手法教化廣眾。

       年畫和別的東西一樣都要上集去買。鄉(xiāng)村的集市是最傳統(tǒng)的萬寶全超市，只要想要的東西沒有買不到的。過年的吃食，豬肉、羊肉、紅棗和柿餅，過年的用品碗筷、杯盤、香裱和爆竹，沒有一樣不是從集市買來的。在所有的年貨里，最亮眼的就是年畫。農(nóng)家有話說，不去買啥，也要逛畫?？纯?，啥也不買，也要看看年畫，開開心。年畫是過年的精神補品??！這一張是個大公雞，請回去圖個大吉大利；這一張是個大石榴，請回去圖個多子多福；這一張是岳母刺字，請回去圖個精忠報國；這一張是舜耕歷山，請回去圖個孝感動天……在那個年代，沒有電影，沒有電視，鮮艷的年畫就是大伙兒最愛看的，一看便是一年，一年便濡染在年畫放射的思想境界。庭堂打掃干凈，這不就是除舊？四壁張貼新畫，這不就是布新？除舊布新，這不就是過年的精神內(nèi)涵？是這樣，隨著年畫的張貼，紅艷艷的對聯(lián)也出現(xiàn)在門扉上，頓時家家煥然一新，就待張燈結(jié)彩迎新春了。當(dāng)然，臘月里還有個要緊事--守歲，那是過年的重頭戲，就留待點燃爆竹再說吧！

       如今，社會好了，物質(zhì)多了，抹掉了平常和過年的差距。大年的聲望降格了，臘月也受到了牽連，往昔的無數(shù)趣味消失了，鄉(xiāng)愁也就悄然出現(xiàn)。不過，透過鄉(xiāng)愁，看到的卻是時代前進的步履。每個人都有鄉(xiāng)愁，它說不清，道不明，揮之不去……